太阳又西斜了。我胆怯地在四周徘徊,寻找能够停放泡沫板的地方。这回我要找个可以爬上去过夜的构造物。必须坚固地扎根于地下,不能太矮,也不能太高。找了很久,也没有遇到尺寸适当的塔吊。只有混浊而模糊的水平线无尽地延伸。我开始不安。昨天贴在塔吊下面让我觉得凄惨,现在连这样的地方都找不到了。沿着水波漂流而下,终于发现一台高度适中的塔吊。可是不知为什么,感觉它和别的塔吊不同。外形一模一样,好像加了某种其他塔吊没有的东西。我眯起眼睛凝视那个地方。上面……坐着一个人。那个人酷似我的父亲。弯曲的肩膀、矮小的身材,淡灰色的工装夹克也相似。我摇了摇头,重新往那个地方看去。或许是因为太饿,看花了眼。随着塔吊越来越近,人的形象也愈加清晰。那个人突然站起,歪着脑袋,慢慢地转过肩膀。

“怎么回事……?”

我盯着塔吊,朝那边走去。那个人反复弯腰和扭腰。过了一会儿,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。他使劲张开双臂,朝向天空,然后又收回到胸前。他在左右两侧轮流划桨。时而原地蹦跳,时而蹲下,发出咚咚声。我的心里忐忑不安。说不定他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,因为正在示威而幸存的人,像我这样战胜漫长而讨厌的雨季的人。我径直朝着眼前的塔吊移动。体力已经耗尽,我还是拼命往前游。我抓住塔吊柱子,赤脚往梯子上爬。脚下很滑,必须非常小心。衣服湿了,脚步变得沉重。四肢不安地颤抖,心脏剧烈跳动。我很想见他。即使他是鬼,我也不能不见。他背对着我,还没发现我。我想大声叫他,可是发不出声音。走到梯子中间的时候,我突然感觉头晕,脚下踩空。没等我尖叫,身体就朝下倾斜。我急忙伸手抓住梯子,小心翼翼,继续一级一级往上走。手心火辣辣地痛。好久没见到人了,心里敲起了小鼓。他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。因为他在高处俯视一切。这是什么地方,发生了什么事,他都会告诉我。也许他还有吃的东西。运气好的话,或许能得到些食物。即便不是这样,那也没关系,只要有人和我在一起就够了。他见到我,恐怕也会欣喜若狂吧。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往上爬。终于到达塔吊顶端的时候,当我喘着粗气,兴奋地抬起头的时候,守在那里的只有空荡荡的寂静。

我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塔吊地面,失声啜泣。比起他的消失,更让我恐惧和委屈的是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。周围黑了。怎么办,该去哪里?我什么都不知道。也许这就是我的世界尽头。原来是这里,我来到了这里。我瘫倒在铁板上面。刹那间,疲劳感汹涌而来,浑身都融化了。我茫然地躺了很久,一直在思考死亡的问题。我能在这里坚持多久?咽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?死后我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?被水浸泡过的面孔,人们会认出我吗?在此之前会不会被人发现?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翻滚。脑子里晕乎乎的,好像一次吞下十天的感冒药。嘴里干巴巴的,全身疼痛难忍,像遭到了毒打。我躺成一个“大”字,头扭向旁边,无力地看着自己走过的路。我不知道自己走出多远,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。我知道眼前只有黑暗。尽管这样,我还是想看。不过,我真的看到了一样东西。很奇怪,周围似乎隐隐地亮了,陌生物体的轮廓在闪烁。又是幻觉。一条胳膊放在额头,我无力地笑了。不一会儿,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,那个物体还在原处。像生病的动物的排泄物,黑黝黝,软绵绵。我像半瘫似的,利用双臂艰难地爬向那边,朝着来路不明的物体伸出手。不是排泄物,是纸浆。被水浸湿,失去形体的纸板箱子。我伸出手指,在纸浆中翻找。一个湿漉漉的红色发卡被我翻了出来。我盯着看了一会儿,继续翻找纸浆。出人意料的是,下面竟然有食物。一包方便面和一个1.5升的汽水瓶。我摸了摸方便面的包装袋,发出唰唰声,看来是真的。我突然想到,说不定是父亲把我送到这里。我手忙脚乱地拆开塑料袋,把方便面塞进嘴里。太具体、太真实的味道。我打开汽水瓶盖,喝了一口。咕嘟咕嘟,沿着食道流下去的液体凉爽而刺激。我更加疯狂地喝汽水。伴随着小小的烟火在漆黑的嘴巴里绽放的感觉,我轻轻地流下刺鼻的眼泪,仿佛自己在黑暗中咀嚼电灯泡。短暂的瞬间,这种感觉在体内熊熊燃烧,继而消失不见。我突然想起射向父亲护眼镜的焊接火花,以及父亲接触过的火花、灯光,以及试图让我看到其他光芒的心情。很久以前的那天,我和父亲穿着平角短裤,站在江堤上。父亲走在前面,说要教我游泳,当作我的生日礼物。父亲先做示范,然后用很长时间讲解胳膊的角度如何,呼吸如何。我听得稀里糊涂。父亲说,那你随便吧,不过首先要做的是不要怕水。他让我自然而然地感受水的流动。我不怕水,可是无法忍受水进入鼻孔。我也不想让父亲看到我屡次失败的样子。父亲帮我纠正姿势,然后把我带到更深的地方。当我和父亲喋喋不休地争吵的时候,竟然不知不觉地游了起来。那只是像狗刨似的滑稽挣扎,的确是怪异、舒适又神奇的经历。不知从哪里传来父亲的声音:“对,就是这样。”不一会儿,父亲看着手表,让我尝试潜水。不过,出水的时候必须看天空。这有什么难的。我怀着盲目的自信,从容入水。只要全身放松,浮在水中就行。夏日的水波凉爽而深邃,柔软而绵烂,迷茫而舒适。感觉像是来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。世界上所有的噪音都被阻断,这一刻如同短暂的永恒。我潜在水中,直到无法继续坚持。某个瞬间,我终于憋不住气,露出水面。这时,几千颗流星雷阵雨般降落到我的头顶,感觉比在水中更喘不过气来。真的,这是我收到的最精彩的礼物。我喝着汽水,品味着消失不见的火花。我低声自言自语,怎么感觉这里散发着流星雨的气息。

周围渐渐亮了。令人吃惊的是,雨好像停了。我不知道是会继续下雨,还是彻底雨过天晴,就像不知道这个村庄的尽头是什么。好久没看到天上淡黄色的月亮了。一轮半月缓缓地从乌云中探出头来,隐隐约约。看到月亮,我想起了妈妈,被树根拥抱着漂走的妈妈,也想起了她脸上缠满绿色胶带、久久注视我的样子。现在,母亲在哪里?她去了什么地方?希望母亲能够舒舒服服地躺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。湿漉漉的衣服被风吹干,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离开水面,反而比在水中更冷。或许我该做做体操。我要继续等待。眨着被水浸湿的睫毛,我久久地望着形成月晕的夜空,颤抖着铁青的嘴唇,小声嘀咕:

“会有人来的。”

刺骨的寒风吹来,歌利亚剧烈摇摆。

那里是夜,这里有歌

冬夜。月朗星稀的夜,清爽的首尔之夜。风犹豫不决,像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发出臭味的老人,不由自主地变得软烂,不由自主地发出春天的腥味。距立春还有半个月,城市却像患了感冒,为了应付换季而出现了隐隐的低烧。

“我的座位在哪儿?”

磁带里流出遥远国度的语言。尽管没有人看,龙大还是尴尬地跟着朗读中国语基础会话。

“我的座位……在哪儿?”

冷飕飕的夜晚,似乎只想让知道的人知道,从“立春”标牌上面落下的粒子悄悄混入风中。磁带静悄悄地转动。黑暗的出租车里,计价器和仪表盘闪闪发亮。龙大抓着方向盘的手上渗出汗珠。他从小就经常发烧。这都是因为他的母亲长期在市场里卖狗肉汤的缘故。整个学生阶段,他带的午餐配菜不是甜萝卜或五香豆,而是狗肉。煮狗肉、蒸狗肉、炒狗肉、烤狗肉、不知道怎么做成的狗肉……过生日的时候,只有回头客才能吃到的狗鞭轻巧地盛在他的饭盒里,让他面红耳赤。他的母亲是一位“没什么手艺,却相当自负的餐厅老板”。惊人的是,直到餐厅关门,他的母亲也不曾意识到这个事实。饭店冷冷清清,剩肉堆满冰箱。母亲把部分剩肉做给孩子们吃。当时他处于长身体的阶段,经常感觉饿,当然也没有什么怨言。龙大的脸颊泛着红光,稍微有点儿秃的额头总是流汗。别的家庭成员并非如此,只有龙大是这个样子。他担心自己会被别人当成弱者,或者显得过于猥亵。因此,他养成一个习惯,和别人握手之前总是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擦手。高中体育课,和女生一起跳民族舞的时候也是这样。拉着女生的手转一圈,同时迅速去擦另一只手。换过手再转一圈之后,又去擦另一只手。看上去他似乎在跳和别人截然不同的舞蹈。那天夜里,龙大在车里没开暖风,当然也是有原因的。

刚才的句子再次从录音机里流出,声音里满含着确信,该知道的人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。四种声调在龙大听来就像深夜在山里遇到四条岔路……因为录音环境不好而混着杂音的外国语,犹如从更远地方发出的无线电波,显得颇为急切。公路上,“空车”排成长队。龙大在队伍最后等待客人。前几天他背过一句,“多少钱?”以前学过“我从韩国来”。除此之外,还学过“谢谢”,“对不起,我叫龙大”。“喜欢”“讨厌”“你好”这几句也知道。虽然学得不成系统,也没什么头绪,不过这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语。龙大利用没有客人的时间听中国语磁带。厌倦了就打开收音机,不耐烦的时候也会连续几天不听。他努力每天至少背会一句话。他并不喜欢学习,只是为了消磨无聊而郁闷的时光,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,这样似乎也不错。堵在公路上的时候,他的斗志更加强烈。“我早晚会离开这里”,这种暗示让他得到安慰。听说中国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。

陌生的语言怎么也说不出口。中国语不像语言,而像唱歌。不仅单词和语法,还要记住句子的语调。妻子鼓励他说,越南语有六种声调。六种也好,四种也好,都同样复杂。他在两年前决定要学中国语,正式学习还不到两个月,而且只是坐在驾驶席上反复听简单的句子。总好过抽时间去辅导班,或者坐在区图书馆不到十分钟就趴在书桌上睡去,而且是穿着画有椰子树的白衬衫,戴着金项链。对龙大来说,休息日弥足珍贵。上了年纪的公司前辈说,做这种工作赚钱,就意味着缩短自己的寿命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。龙大平均每天工作十四小时。星期天主要用来睡觉。妻子劝他,如果没时间学习,可以利用工作时间。轻轻松松,每天只背一句话。妻子说在电视上看到一名修理工用这种方式学会了五种外语。每当说出一句中国语,他混浊而无知的眼里都会闪烁着从未去过的国家的风景,辽阔而历史悠久的大陆、无法相信却又试图相信的谣言遍布的古城。龙大仔细回味自己说过的话。“我”是我,“的”是的,“座位”和“在哪儿”分别是座位和在哪儿的意思,连起来就是“我的座位在哪儿”。

在哪儿,“哪儿”永远都很重要。知道这个答案,才能停下或出发。妻子让他不要忘记“在哪儿”这个单词。这个单词可以带你去想去的地方。至于如何到达,可以由你决定。出人意料的是,很多人都对迷路的异乡人非常亲切。去外地的时候,重要的不是回答,而是有勇气提问。妻子用很简单的韩国语做了解释。每当听妻子说这些,仅仅因为自己听妻子这样说话,他就觉得自己是可以听这些话、有资格听这些话的男人。“这个女人,对我来说有些过了”,就是这种感觉。这个女人相信,只要真心交谈,彼此之间就不可能存在误解。对于沟通的问题,这个女人的自信简直到了纯真的程度。妻子很年轻,工作也出色,就是少了点儿学问。当初,他擦完手上的汗和她握手,那个北方女人像尊重世界上最小部落的礼节似的笑着跟随。那个笑得苍白、死得漆黑的女人。发出“在哪儿”的时候,他想起了那个女人。龙大喜欢妻子试图解释或表达的样子。如果对象是自己,就更喜欢了。总是因为渴望说话而瞪大的眼睛,像地球的轴……朝着对方倾斜十五度的心,尽管自己也会因为坡度而滑倒,然而每当疼的时候,她只是“啊”地叫一声。她对龙大是真心的。

龙大从小就饱受蔑视。家庭的耻辱,家族的蠢货,被忽视的人,每家每户都有的讨厌鬼。有一次,他听见嫂子大声说他的坏话。那时哥哥的豆腐厂破产了,哥哥失踪,辗转于各个旅馆。嫂子不堪讨债者的折磨,每天到镇上旅馆搜找。不仅是钱的问题,而且孩子爸爸断了联系,嫂子感到孤独,在回家的大巴上呆呆地流泪。后来嫂子求小叔子帮忙,让他和自己一起找。

“你知道小叔子龙大怎么说吗?”

家里的女人们在对面屋里交头接耳的情景展现在眼前。

“他要求嫂子支付油钱,摩托车油钱。”

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哥哥的事情,他大哥平时对他多好。嫂子情绪激动。每到节日,这个话题就会反复提及,很多人不以为然,听起来倒是很有趣。男人们品尝着祭祀用酒,充耳不闻。龙大默默无语地撕着鱼干,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,只能嬉皮笑脸。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多么糟糕。

“我一嫁过来就发现了。我在地里摘辣椒,小叔子在廊台弹吉他。公公也不说什么。”

重要的是,嫂子说得没错。退伍之后,龙大先后做过中餐馆外卖员、理发店助理、酒吧服务员、小区保安。大部分都是哥哥千方百计帮他安排的。龙大哪件工作都没能坚持到底。经常一声不吭地旷工,老板说一句,他反驳十句,然后夺门而去。不识时务地插嘴客人的对话,也是常有的事。每当这时,哥哥都要去找店铺老板、自己的前辈或朋友说情。龙大闯祸后,家人的反应是“早就知道会这样”。后来龙大自己也这么认为了。第一个被龙大介绍为媳妇的女人——虽说是沦落到穷乡僻壤的茶馆服务员,也长得太丑了。最后她带着龙大数额不多的摩托车事故保险金——逃跑的时候,人们依然保留着“不足为奇”的态度。几年前的中秋节,龙大喝醉酒,骑着摩托车去了祖坟,路上失去重心,摔倒在地里的田埂上。那时,亲戚们都在热辣辣的秋阳下俯视龙大。龙大记得他们的面孔。哥哥的困惑,嫂子的轻蔑,侄子的鄙视,其他兄弟姐妹们的冷笑,背对阳光看热闹的人们的夺目的蔑视。

七年前,他来到首尔。当时家里正因为母亲住处问题闹得沸沸扬扬。龙大毁掉了一个不动产协议。公司破产,收走了靠种宅边地为生的母亲的房子。本来以为只是做担保,但是不动产中介,也就是龙大的前辈同时把房子卖给两个人,然后就失踪了。房子是龙大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地方。那是一栋白色混凝土墙壁流淌着污水、看上去很狼狈的西式房屋,然而对母子二人来说,却是不可或缺的安乐窝。房产证上的房主是活动于大田某地的流氓。每天都有奇怪的男人来家里。他们穿着西装,在龙大家门前搭起平板床,搂着小姐喝酒鬼混。他们肆无忌惮地从母亲的宅边地里摘辣椒和生菜,举止放肆,邻居们看了都觉得难为情。龙大不知如何是好。流氓们的歌声一天比一天高。年近四十,却连张存折都没有的龙大几乎无计可施。这次又要由哥哥出面。最后,龙大离开了家门。沉默寡言的哥哥打着龙大的耳光说:“这个混账,什么都敢做。”那天夜里,受到流氓们俗套而严重威胁的夜里,在朦胧的黎明,龙大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祥的狗吠,不住地回头。他的脸看上去比大他十岁的大哥还要苍老。当时他三十七岁,已经过了离家出走的年纪。独自来到首尔的他,习惯于人们的抛弃和失望的他,面对城市的快节奏依然不知所措。不谙世事的老光棍,被目光深邃的朝鲜族女人的亲切彻底迷醉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姓林,叫明华,来自吉林省延吉市。那是韩国语和北朝鲜的朝鲜语,以及朝鲜族的朝鲜语混合使用的城市。明华会说中国语、朝鲜语和韩国语,说得最好的是中国语。多种语言在干涩的风中混杂,在大陆翻滚。有的枯寂,无人使用,如同沙漠里的骨头。她在语言掀起的风尘中长大。有时坚挺,有时摇摆。后来到了韩国,明华认识到自己说出的不是祖先的语言,只是外地人使用的“劳动者的语言”,也了解到声音和语调唤起的某种气息。明华甚至渐渐领悟了死也无法达到完美的他国语言的质感。这个变化发生在国家越来越富有、个人却越来越贫穷的时代,为了赚钱而偷渡之后。那个春天的夜晚,她乘上走私船,感觉自己的命运被配送到某个地方,感觉自己的体温比世界的体温更高。明华死死地盯着躺在身边的妹妹的脸。不知纯真为何物的纯真,不知青春为何物的青春。明华不知道,其实她也不是很俗气的人。她呆呆地看着丽华的脸。她知道,自己喜欢丽华的脸。并不是所有的朝鲜族都贫穷,有人留学、做生意或贩卖名牌;也有人偷渡、卖器官或者进入婚姻市场。韩国也不例外。明华属于后者。

姐妹俩最先定居在京畿道附近某高尔夫场。明华在高尔夫球场职工食堂里洗碗。使用足以溶化粘在餐盘上的饭粒的烈性洗涤剂,只用清水冲洗两三次,在阴暗的厨房里,从早到晚。明华吃的饭也盛在那些餐盘里。阿姨们开玩笑说,这样的饭,吃上一年会受内伤。她也跟着笑。她身穿橡胶做成的围裙和长靴,清洗韩国人的饭碗。每到夜里,她就和妹妹斜躺在一起,用只有她们能听懂的中国话窃窃私语。她们的声音里混杂着天真和疲劳、隐隐的恐惧和希望。可是有一天,妹妹在工作的时候眼睛里溅了强碱性洗涤剂。不到二十岁的丽华失去了一只眼睛,没有拿到任何补偿就回国了。送妹妹回国欠下的债如数落到明华身上。送走妹妹,明华没回高尔夫场,而是去了首尔。从那之后,她的奔走人生就开始了。桑拿房保洁、足底按摩、保姆、服务员、旅馆保洁……几乎什么事都做过。雇主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,物色低薪劳动者。明华赚到的钱三分之二都寄回老家,自己则过着勤劳简朴的生活。认识龙大的时候,明华看上去比实际显老。

龙大经常出入城北洞司机餐厅,只为看一眼明华。这家餐厅的烤肉米饭套餐很有名。他每次都吃,后来吃得想吐。即使身在富平或九里,到了吃饭时间,龙大也要开车去城北洞。零钱也要在这里换。吃饭的时候,龙大一直在流汗,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。龙大想跟明华说话,却又找不到托词。有一天,他看见下班后筋疲力尽走在路上的明华,放慢车速,凑到明华身边。“去哪儿?我送你。”明华回绝了几次,可是太累了,最后接受了厚脸皮回头客的好意。

开了五年出租车,龙大对首尔的好饭店熟门熟路。不是那种开始很有名,后来变得浅薄的餐厅,而是看上去简陋不堪、味道却很正宗的小馆子。龙大经常带明华去好吃的饭店。美食的快感令明华兴奋不已。每当吃着美食,“啊”,轻轻惊叹的时候,明华感觉自己埋没多年的人生感觉逐一苏醒了。他们在练歌房喝啤酒,漫步德寿宫,欣赏动作片。偶尔有人听到朝鲜族特有的语气,会瞥他们一眼。明华对龙大很温和。也许是厌倦了孤独的异乡生活,她喜欢和龙大消磨时间。人们对两人的关系议论纷纷。虽然是非法滞留者,可是端庄清秀的女孩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厮混,肯定有问题。

一天,龙大问明华想做什么。明华想了想,说想去咖啡厅。

“咖啡厅?”

明华难为情地说,就是这里的年轻人去的那种咖啡厅。龙大这才想起自己从未带她去过这类地方。不是故意,而是不懂。除了普通茶馆或者有吉他手演奏的茶楼,龙大几乎没去过咖啡厅。他像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那样,经常喝自动售货机的咖啡。龙大再次意识到明华的年轻。三十二岁,虽然身材不是很圆润,脸蛋又透出几分疲惫,但毕竟还是年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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