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所幸者皆为泡影

怀中的身躯，纤细柔软，隔着胸膛传来怦然的心跳声与温热的气息，将她独有的柔韧与坚强传递给他。

润低首埋入邝露的发间，痛苦却努力地倾诉出从前往事，卸下厚重的心之铠甲，将最柔软最不设防最真实的自己，一点点展示在邝露的面前。

一直以来，幼年时的记忆模模糊糊，零落成无数碎片藏在梦的暗处，今日洞庭湖一游像是一个决定性的咒语，将那些零碎的记忆慢慢凝聚成形，迷茫的幼年如同突破了阀门，一切瞬然清晰起来。

“不是母亲抛弃了我，而是”低哑的声音中藏着愧疚、悔恨，还有一丝庆幸与欢喜，“而是我抛弃了母亲，是我抛弃了母亲，是我的错。”

“不，不是的，”怀中人摇了摇头，细软的头发摩挲在润的侧脸，“殿下只是为了让夫人不再痛苦。”

“我们把最亮的星辰悬挂在洞庭湖上，让簌离夫人知道，殿下一直挂念着她，天下母亲的心都是软的，只要殿下诚心关怀，时时看顾，总有一天，簌离夫人会原谅殿下。”

润像是回到了那个脆弱的少年时候，邝露的声音温柔有力，抚慰着他的不安。她描述的是那么美好，引发出润心中从不敢奢望的向往。

或许可以一直这样下去，润想，我不是一无所有，我有露儿，有母亲，还有一只小小魇兽，我们可以住在洞庭湖，可以住在人界的别院，或者天地间任何一处，就像露儿曾经说过的那样，自由自在，任心逍遥。

虽然母亲还不认我，但我总会说服她，一年不行就十年，十年不行就百年，总有一天母亲会承认我的存在。

而我与露儿也可以一直相伴厮守，水神如此疼惜女儿，等他知道旭凤与锦觅两情相悦后，会帮助解除婚约的，父帝会答应水神的，一定会的。

幻想中的世界如此美好，润不再计较曾经在天后那里受到的冷眼与责骂，他甚至刻意忽略了为着一纸婚约，天帝会怎样施加威压、不择手段。

“好，我们便一起去，你这样温柔体贴，为着你，说不定母亲也会更快原谅我。”

润拉开怀抱，双手扶住邝露的双臂，他眉眼弯弯，将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邝露的眼睛里，那笑是如此轻松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。

每个聪明的人，至少会有一次，为他的幻想付出代价。只不过夜神润的代价来的更早，也更为苦涩。

代价是他亲眼目睹母亲被杀，是洞庭湖三万水族的危在旦夕，是天雷电火加身，是莲台业火的三万道酷刑。

是天道在惩罚我，惩罚我的天真与愚蠢。狂乱的火气与雷电厮缠住每一条脉络，夜神润身形消瘦，鬓发凌乱，洁白的衣衫尽染污浊，他却想放声大笑，嘲笑自己的天真，与现实的残酷。

焚身炙魄，五内俱碎，润抑制不住得吐出一大口鲜血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将那两道身影深深刻在仇恨之中。

呵，尊贵的天后，高高在上的天帝，只要我还活着，只要我还活着！我要在六界众仙的面前，撕下你们虚伪的面具，让天下看到你们是多么的伪善，让你们的残暴得到应有的报应！

天后包藏私心，施刑之时比正常刑罚更为凶狠，润身为水系又与火气相克，三万道酷刑之后，他早已遍体鳞伤，连神识也几近绞裂。

当彦佑君将润背回到璇玑宫的时候，他早已陷入深深的昏迷，血迹从伤处渗出，将素白的衣衫染成斑驳的红色。

邝露想要为他上药，手指刚碰上他身上的血衣，却又缩了回来。他的衣衫之下，又会有多少累累伤痕，她突然不敢去看。

“要不，我来替他上药吧。”

彦佑君面露不忍，出声说道。

邝露背对着彦佑摇了摇头，“我答应过殿下，要一直陪着他，他的每道伤痕，每份痛苦，我都要与他一起承担。”

她抑制住将落的泪水，颤抖着双手，除下润带血的衣衫，色的胸膛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，流淌着淋漓的鲜血，触目惊心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，从眼眶中奔涌而出。

可她还是坚持着，擦干不断涌出的泪，小心翼翼地将润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，涂上伤药。殿下爱洁，必然不喜欢这一身粘稠。

数百道伤痕，泛着肉色，冒着鲜血，如今都已被伤药覆盖，唯有在覆盖住心脏的那处皮肤上，张扬着一片狰狞的疤痕，看得出是陈年的旧伤。

“听闻干娘曾将大哥的全身鳞片刮下，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，其他鳞片都已重生，这块地方却还是没有恢复。”

身旁的彦佑说道。

龙有逆鳞，在其心处。邝露轻轻抚上那片疤痕，想起润曾经送给她一片龙鳞，那龙鳞不是寻常鳞片的扇形，而是一枚三角形状。那是他再也长不出的逆鳞。

后来岐黄仙官来过一趟，诊脉之后却只是摇头。身上的外伤敷药之后没什么大碍，可是雷电业火焚烧之后，润的真身已经受到极大损伤，非普通仙药所能治愈。

他身上的伤痕会慢慢恢复，可是只要真身无法恢复，他会一直沉睡下去，千年万年，或许永远不会醒来。

“大殿下真身是水系应龙，如今受业火焚烧，唯有至纯至润的水泽之气细细温养，才有恢复的可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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