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池回去以后被关在了封闭的房间里,只留了一扇窗,透过外面自由的阳光。

莫失显然已经不相信反复异常的夏池了,曾经漫山遍野瞎跑的小丫头被捆上了封存灵力的捆仙绳,她被捆成一团,小狗一样拴在了门边,她侧过头,就能看见第二天明亮的日光。

她呆呆地望着外间的日光,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青灯所说的“真正的娘亲”。

什么是真正的娘亲?

她想,

现在的这个难道不是真的吗?

可是,什么是真,什么又是假呢?

她想不通,可是她困惑,于是一直追究,模糊的记忆里,莫失成为了她短暂的生命里的主旋律。

她是饱受争议的遗腹子,原来父亲家的亲属都怀疑她的血脉,为此他们拒绝照料他们孤儿寡母,母亲受尽白眼,撑着一口气,将她养大刚刚走路的年纪,就撑不住的病倒了。

她那双做惯了农活的手,粗糙、生硬,像是坚硬的小石粒在她稚嫩的脸上刮来刮去,生生要刮掉一层皮下来,但是母亲的目光又是那样温柔、不舍,让天生不懂感情的夏池也觉得柔软。

所以,她年幼的记忆里,疼痛等于爱。

母亲一直卧病在床,乡里乡亲帮扶许多,但是时日长了,就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这个无底洞了,年幼的夏池什么也不懂,窝在母亲的怀里,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饿的夜晚。

母亲没有力气,所以从来不抱她,都是她主动地、紧紧地拥抱她。

她们相依为命,苟且偷生。

夏池不会悲伤、不会恐惧,在她的人生里,只有“活着”这一本身才是重要的,于是一切可以和活着画等号的都是最重要的,爱她保护她给予她食物的母亲,自然而然成了优先级中的最高。

但是后来,母亲渐渐冷了,越来越冷了。

她撑着病躯,拉着永远也长不大的傻夏池,想将她送到从不要她的父亲家去。

她们沿着村子仅有的一条江河慢慢走,冬天的河边很冷,也很平静,倒影着母亲佝偻的背影。

冬天的太冷,她们总是走走停停,走得很慢,那时她又一次停下,然后拍了拍夏池的头,那张苍老的脸勾勒着一个难看却温柔的笑,她那时候也许想跟夏池说些什么,或许是让她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,或许是让她小心前方湿滑艰难的路,但不管她那时想说什么,终究都没有说出来。

她被一双手拉拽着,莫名其妙地“滑”入了冰水之中,夏池滞在原地,愣了好久。

她不懂什么是绝望和死亡。

她不会悲伤、不会恐惧,但失去了母亲的幼子,应该是活不下去了。

她就那样愣在那里,仿佛要在这里度过天荒地老,直到新的母亲湿淋淋地从河里爬起来,她才终于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,她大哭然后大笑,用人该有的一切极致的情感去迎接母亲的回头,然后换来了毫不犹豫的伤害。

她被扼住了喉咙,随时都会死。

那双粗砺的手石刀一般割着她的喉咙,一遍又一遍。

她很疼。

可是疼痛等于爱。

所以,母亲依然爱她。

她继续大笑、大哭,然后被放过,继续被饲养。

她被保护、被给予食物,哪里有什么虚假呢?

哪有什么真呢?

温暖的阳光透过那道小小的窗缝来到了夏池的眼前,空气中飞扬的尘埃舞动着,像是振翅的蝴蝶。

她像是一个自我欺骗、不断膨胀的气球,因为青灯这句莫名其妙到她根本无法理解的话给戳破了,让她心里破了一个大洞,让她无所适从。

她手足无措,想要大哭,又觉得该大笑,她分不开这两种情绪的表达。

她靠坐在墙上,一遍遍地进行地自我分解,本就缺损残破的灵魂好像受到了更加严重的伤害,让她逐渐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,莫失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,还是以以前那样的方式对待她,她为了惩罚她,不但限制了她的行动,而且禁止她进食,除了每天的监视和虚伪的告慰,什么也没有。

夏池当然也什么感知不到。

院子里,无面的观音像在明亮的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。

夏池逐渐地失去了自我意识,就像之前那样,本就残缺的灵魂陷入了沉睡中,让其他更为强大的灵魂可以趁虚而入。

于是,青灯早已跃跃欲试的灵魂在尚未掌握方法之前,越过风吹过后的田野里,来到了夏池强大的躯壳里。

青灯睁开眼,再一次成为了夏池。

她还未没有掌握附身夏池的办法,惊讶地看着陌生的屋子,在温暖的阳光下,感受到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温度。

她知道,自己应该在无知无觉间再一次变成了夏池。

她对此并不惊讶。

她知道夏池是个天才又跟着惯会夺舍的邪修莫失长大,觉得她应该知道一些附身的方式,只要她愿意,就一定可以帮助她重新回到夏池身上。

青灯短暂的兴奋之后,又立马陷入了苦恼之中。

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该如何附身到夏池身上,但知道离开她身体的媒介,莫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给夏池喂这东西,留给她的时间不多,她必须尽快地解决一切。

然而,解决一切还没有提上日程,就绊倒在眼前的捆仙绳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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